接下来的几天, 一向温和的五爷一反常态发了许多次火,撵走了好几个人,整个花门上下都人心惶惶。
如今二爷三爷客死异乡, 四爷又整日流连酒馆赌场, 人影不见一个,众人便只好去找了大爷。
“大爷, 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啊”
“是呀, 五爷还说,这些日子都不登台了”
大爷如今已经不大穿长袍马褂了, 而是改成了西洋传过来的西服皮鞋。
下头的人来汇报时他正站在穿衣镜前整理衣裳。
大爷不紧不慢拿过笔挺的礼帽带上,闻言冷笑道“你们怕什么, 他这是甩脸子给我看呢。”
不就是不愿意给日本人唱戏, 又拗不过大腿,这才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嘛。
“让他作,”大爷漫不经心道, “你们若怕,也走好了,左右少不了你们的银子。”
那几人闻言面面相觑, 忙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
“瞧您这话说的, 我们打小就是老班主买过来的, 自然是要留下跟花门荣辱与共。”
“就是这么个理儿, 五爷毕竟年轻,没经过什么风雨,不晓得外头世道厉害艰辛,可我们知道啊您这么干, 都是为了他好, 为了整个花门好”
“对对对, 依我看啊,这里早晚是日本人的天下,朝廷都没法子的事,咱们小老百姓折腾个啥还不如安安生生过日子呢。”
“就是这话,五爷闹小性子也忒不懂事,别看如今的焦先生捧着,万一真拧着把日本人惹恼了,能有咱们好果子吃”
大爷心安理得的听他们吹捧一番,笑了。
“嗯,总算有你们几个明白人,我这么辛辛苦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大家好”
他低下头打量一下自己新做的妮子西装,曲起手指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故作坚辛的叹了口气
“师父他老人家去了,老二,老三又糊涂,老四不顶事儿,老五嘛,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哪里晓得什么厉害少不得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他撑起来,偏他又不了解我的苦心,唉”
他将两只手掌一拍,十分洒脱且坦荡的说“那又有什么法子呢终究是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花,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少不得我这个当哥哥的委屈些,能保了咱们花门上下平安无虞,就谢天谢地喽。”
一群人簇拥着奉承着,众星拱月般捧着她出了门。
牧鱼看的肺都要炸了,恨不得上去打死这个无耻之徒,奈何还没等付诸实践,眼前场景又是一花,再定下神来时他就发现自己正在下药。
民国时城市卫生条件远没有现代那么好,又大多是木质建筑,屋子里面出现蛇虫鼠蚁再正常不过,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备上几包药。
五爷趁天黑摸了几包药出来,一股脑倒进后院的井里。
蓉城早年的地上供水系统并不发达,好多独立的院子里都有自家挖的水井,日常用水都从井里打。
牧鱼眼睁睁看着“自己”做完这一切,神色如常的回去睡觉。
他好像明白当年的惨案是怎么发生的了。
像电影里画面被飞速拉过的特效,牧鱼眼前的场景变得一团模糊,拖着长长的残影一闪而过。
再平静下来时,他就站在了戏台上。
前方下面不远处是一楼的大堂,上头二楼还有雅间包厢。
牧鱼一抬头,发现正对着戏台,也就是视线最好的那个包厢桌边坐着几个人。
他们的年纪不大,西装笔挺,乍一看好像跟大堂里的看客们没什么分别。
但只要多瞧几眼,就会觉察出某种违和。
日本人
牧鱼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念头。
而这么想的时候,他的身体竟还在不受控制地走位、亮相、开嗓
不,我不想这样
牧鱼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算怎么回事,到底是灵魂出窍,还是单纯的陷入幻境。
但无论是哪一种,长时间被困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说起来,师无疑去哪儿了
他发现我的遭遇了吗
还是说他正在经历同样的事情
胡思乱想间,牧鱼渐渐发现了更多诡异之处
看客们的反响很热烈,戏园里时不时迸发出巨大的喝彩声,貌似只是一场精彩的演出而已。
可不管过了多久,不管是什么喜剧内容,看客们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没有变过。
他们每次都拍同样次数的手,喝同样时长的彩甚至就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鼓掌的幅度,也从未变过。
甚至不眨眼睛的
太诡异了。
如此灯火璀璨的大堂内,坐着的却好像一群人偶,一群被设定了固定程序的人偶。
犹如绚丽灵堂中摆放的精美纸人。
牧鱼的头皮都要炸了。
他不怕鬼,但最怕这种看似正常,却格外变态的场景。
正当牧鱼拼命想着该如何摆脱眼下这种局面时,灯火通明的大堂忽然晃了几下。
确切的说,是牧鱼所见到的东西晃了几下。
好似一股清风吹来,笼罩在眼前的薄雾系数散去,露出事物本该有的原貌。
刚才的“一团和气”瞬间大变样,出现在牧鱼眼前的只是满地口鼻流血的死尸。
就连花门留下伺候的那些人也没例外,全都东倒西歪死了一地。
他胸腔里燃烧着剧痛,火一般灼热,焰一样疼痛。
一低头,视线一阵模糊,像不断对焦的镜头,最终聚集在他掌心落下的几滴血。
那血迹渐渐与他曾经在舞台上看见的痕迹重合
牧鱼忽然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悲哀,中间还夹杂着滚滚袭来的欣慰和解拖。
多好啊,大家都留在这里
不,我不想留在这里
牧鱼暗自道。
阴气忽然浓烈,仿佛是五爷留下的残魂再见到这一幕后,重燃旧恨。
牧鱼知道自己应该尽快摆脱眼下这种局面,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