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两个山匪互相对视了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不可置信的震惊。
孙尚谦笑容抑制不住的得意,就连面颊痦子上长出的根毛都跟他面部肌肉的运动微微颤抖,表达出充分的喜悦和满足。
“不过是侥幸读些医书吧,让你把前边儿几个都蒙对了”孙尚谦干脆找了个条凳坐下,戴翘起了二郎腿,“结果竟是连羌活都不认得”
看他的样子,是打算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等宁馥立刻收拾行李走人了。
山匪们鸦雀无声。
老孙是个傻的。
可是大当家张灯挂彩娶的媳妇,是二当家的救命恩人,是白马寨新立的侦查排的头儿他要是知道宁馥的几重身份,可不敢这么跳腾
可是
难不成,宁馥真的不会多少医术
在山匪们心里头,并没有什么中医西医的分界,更不了解医学体系的不同。他们只看谁能治好病,谁能辨出药来,谁就更像个医生。
宁馥会缝人,可却认错了味药。
老孙虽然平时不定看得好病吧,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他开的药也没把谁吃死过。
人群中又蔓延开阵窃窃私语。
也有几个在这短短几天内彻底被宁馥收了心的,用凶恶的眼神瞪视孙尚谦。
要是他们,立时反悔又怎样就算打了赌,只要你拳头够硬,脸皮够厚,不认就不认
孙尚谦翘二郎腿,还要再催促几句,便听那宁馥开了口。
语气平静,没有半分起伏。
“孙先生确定自己没将字写错”
孙尚谦闻言便要跳脚他虽然读书不多,做个大夫也是为了生计,根本没什么悬壶济世的理想,但生平最爱装个文化人。
他名字就是自己改的,从前他的本命也是一样的读音,不过是“上签”两个字。
他那迷信的父亲在他出生前跑到庙里求签,签文是“出将入相,身心俱正”八个字,据说是上上签。
于是他就得了个名。
但后来他家几遭变故,他独身人流离失所,成了江湖游医,“孙上签”的名字确实少了几分文化人的气运,影响他塑造世外高人仙风道骨的形象,所以就被他自作主张地改掉了。
可以说,老孙最恨的就是别人攻击、内涵他没文化。
宁馥这句话可算是戳了他的心窝子,孙尚谦猛地跳起来,刚刚胜利者的那份儿自得也不要了,“你说谁写错你说谁不识字手下败将还敢饶舌你少在哪里装淡定,今天就是说破天去,羌活也是你没认出来”
说到激动处,唾沫星子直喷。
宁馥不动声色地退了步,离开老孙的喷溅范围,淡淡补了句,“孙先生识字,很好。那么不知,孙先生能否为大家讲讲羌活和独活,到底有什么区别”
孙尚谦牙根都痒痒,愤愤道“什么个活那个死的,难不成是你输了不认”
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个样子。
明明发出挑战的是他,获胜的也是他,怎么反而被这个年轻女伢一句一句步步紧逼,倒显得是他气虚理亏一样
宁馥道“在侦查排之后,我正要向大当家的要些人,办个战地救护班,刚好,今天孙先生也回来了,寨子里人又到得么齐,也可以简单同大家讲讲。”
她完全是没把孙尚谦的愤怒当回事的态度,让孙尚谦破口大骂。
宁馥皱了皱眉。
旁的潘大刚等人早已摩拳擦掌,按奈不住,二话不说,上去两个力气大的,直接将又是跳脚又是骂街的孙尚谦绑了。
不光绑了,嘴里还给塞上了食堂做饭抹桌子用的烂布。
把孙尚谦气得双眼暴突,嘴里却“乌鲁乌鲁”地再吐不出半个字来。
人群中有人倒吸气。
也有人或心存疑虑,或愤愤不平。
孙尚谦毕竟在白马寨待了好些年,和众山匪多少有点香火情。
几个原想报名侦查排的,此刻眼睛珠子都不错神地盯着站在院子中央的宁馥。
他们都在犹豫。
谁都不知道位本领通天的压寨夫人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什么性格。
宁馥不理会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就站在扭动得像个大虫子样的老孙旁边,言简意赅地给众山匪讲了讲独活和羌活的区别。
独活实际上是当归的干燥根,颜色一般是外层黄棕色,向内渐变为灰黄色,有股特殊的香气,可以用于治疗风寒感冒、腰膝疼痛。
羌活是背翅芹的干燥根,颜色大多是黄白色,有香气,味道苦辛,可治风寒,也可治风湿痹痛。
若用最直白的功效来区别,那就是独活擅长治下半身的风湿病,羌活擅长上半身的。
恰恰独活和羌活的外形有些相似。
有山匪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恍然大悟道“弄了半天原来是老孙你叫人家卖药材的给坑惨了啊”
独活和羌活两样药材虽然长得像,价格可要差得多了。
正经的羌活,要比独活卖的贵四五倍。
只要大致一算,就知道药材商拿独活混充羌活,赚了孙尚谦这位白马寨头号大夫多少冤枉钱。
旁的孙尚谦扭动得更厉害了,眼见众人对宁馥的话已信了八成,他心中又是焦急愤恨,又是忐忑不安
难道难道他真是叫那昧良心的给骗了
宁馥脸上依旧带闲适笑意,抬手,取下了孙尚谦口中的烂抹布
课讲完了,现在是答疑时间。
孙尚谦的口舌获得自由,立刻就大嚷道“你、你胡说八”
个“道”字还没说完,只见宁馥抬手如电,下秒,便觉得口中多了样什么东西。
孙尚谦来不及反应,险些咬到舌头。
不等他将那东西吐出来,便听宁馥笑问一句“麻不麻”
孙尚谦也不知怎地,下意识地就嚼了下嘴里的东西。
“呸、呸呸”
他脸扭曲着,口接口地往地上吐口水。
围观的山匪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
宁馥微笑,“最后补充点,独活和羌活的区别还有点,方便分辩”
“独活麻舌头。”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带的头,轰然地叫起“好”来。
什么叫两级反转
山匪们哄,又将赌约提起来了。
“老孙,输赢可怎么论”
“改日弟兄们找机会给你绑了那药材商来,给你找回场子不过今天这三个响头,你是不是当下就给人家兑现了”
“磕不磕磕不磕”
老孙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他知道今天是怎么也逃不过去了。
除非
除非宁馥还有几分文人的做派,能不那么得理不让人
大家都是知书识字的,怎么能和群山匪一般,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下跪磕头的
他目光投向宁馥,其中暗含的期待已经快要满溢出来。
现在,就只要宁馥说句“算了”,他今日的面子,就算还没彻底砸在地上。
宁馥很完美地接受到了孙尚谦的脑电波,然后微微一笑,无视了它。
她淡淡道“如果孙先生愿意留在急救班从头学起,赌约可以容后。”
意思也很明了。
要么,孙尚谦从头开始做宁馥的学徒,什么时候老老实实学出师了,什么时候个赌约就算作终止;要么,就现在跪下,乖乖把三个响头磕了。
孙尚谦此人,若说杀人放火,他是没有胆子的。
但庸医害人,不戳在他最痛之处,他永远不知悔改。
孙尚谦咬了咬牙,“我愿意加入你那个班”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老孙就怂了怂了”
孙尚谦憋了肚子的火,还没等他前脚走出院子呢,后头就听许多山匪忙不迭地问,“战地急救班”怎么报名,有什么要求,要做哪些训练
那语气,别提多热切了。
他回去在屋中闷坐宿,气得晚饭也没吃。
才有人告诉他,那女人竟然是大当家新娶的压寨夫人
怪不得,怪不得
原来是有了大当家的撑腰,才么嚣张
打不过,他跑还不行吗再留在这里参加那什么急救班,迟早要被宁馥折腾死
想到此处,孙尚谦立即收拾了包袱,悄悄摸摸地就想下山去。